陆家嘴100亿元“毒地”诉讼罗生门 涉环评各方集体静默

毛毛

地块存污染风险 严禁入内

吴若凡 中房报记者 樊永锋 苏州 北京报道

苏州高新区“毒地”事件还在持续发酵。

11月4日，上海陆家嘴金融贸易区开发股份有限公司（600663.SH,以下简称“陆家嘴”）发布公告称，其控股子公司苏州绿岸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苏州绿岸公司”）名下14块土地存在污染，且污染面积和污染程度远超苏钢集团挂牌出让时所披露的污染情况。

为此，陆家嘴向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请求法院判令苏钢集团承担赔偿人民币100.44亿元的侵权责任，并请求判令苏州市环境科学研究所、苏州市苏城环境科技有限责任公司、苏州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管理委员会、苏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承担连带责任。近日,陆家嘴收到了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的书面案件受理通知书。

根据陆家嘴此前发布的公告，旗下苏州绿岸公司所辖的17宗地块中共有14块土地存在污染。对此，陆家嘴方面认为，不排除苏钢集团、环境检测机构等存在涉嫌一系列违法违规、弄虚作假等可能，导致存在严重污染的土地进入公开交易市场，并在挂牌转让苏州绿岸95%股权时隐瞒了相关信息。

11月6日，陆家嘴董事长徐而进在三季度业绩说明会上向投资者透露，目前，苏州绿岸已暂停相关开发、建设、销售工作。值得一提的是，徐而进还强调：“对于未来，公司将密切关注长三角市场情况，择机参与。继续积极支持长三角一体化发展建设，持续做强做优公司主业。”

但记者深入调查后发现，陆家嘴代表的苏州绿岸公司和此次事件的被告方之一苏州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以下简称“苏州高新区管委会”），却对于污染物的环评结果，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苏州高新区管委会认为地块已经通过环评，符合标准。

截至目前，双方对环评结果各执一词 ，而其他参与环评的各方态度显得尤为关键。

11月8日，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致电向此前承担“苏钢地块老区焦化区域污染场地修复”环评工作的苏州科技大学相关负责人，在听到记者来意后，对方表示不予置评，随后挂断电话。

就环评报告等相关问题，记者向苏州市环境科学研究所、苏州市苏城环境科技有限责任公司、苏州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管理委员会及苏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求证，但截至发稿，上述单位均未能接通电话或做出回应。

苏州高新区管委会对污染问题的回应

“毒地”项目停摆

自2021年绿岸项目“毒地”事件暴发后，项目住宅区的几千套房屋暂停销售、投资百亿元的区域综合体项目也暂停运营，沦为一座空城。

11月9日，中国房地产报记者来到苏州虎丘区浒墅关的绿岸公司项目所在地，涉事地块的部分住宅小区已经交付，其他商业、写字楼、幼儿园、学校也已完工，不对外开放运营，其他大部分地块被围墙挡住，工地里没有任何动工迹象。

整个走访过程中，除了偶遇零散骑着电瓶车巡逻的保安和一些物业工作人员以外，记者没有见到任何其他人员。

记者首先来到此前被认为污染最严重的4号地块，门上贴着“本地块存在污染风险，严禁入内”标识。

目前，处于非焦化区的陆家嘴锦绣澜山小区已经基本建成；8号地块商办A区的写字楼以及“和陆坊”商业综合体已建好，虽然外立面和路面设施都是崭新的。

记者随机询问了几名在门口站岗的保安，商业项目何时开业，均表示并不清楚。

目前，该区域内多宗计划于2021年竣工的地块，均已停工，墙上的施工铭牌褪色模糊。

据陆家嘴董事长徐而进介绍，2023年8月7日，陆家嘴及全资子公司佳湾公司、上海佳二实业投资有限公司作为原告，就2016年苏州绿岸95%股权交易，向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了民事诉讼，向包括苏钢集团、苏钢集团当年委托的环评机构、苏州相关政府部门在内的多方当事人发起共同侵权诉讼。

知情人士表示，在提起诉讼前，陆家嘴方面也尝试过其他处理方案，例如和苏钢集团交涉退还苏州绿岸的股权，致函苏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要求退还污染地块并赔偿损失，但最终未能达成一致。

北京金诉律师事务所主任王玉臣表示，苏钢集团把绿岸公司95%的股份卖给陆家嘴，其中有毒的14块土地也打包在该项目公司名下，如果苏钢集团已经知道土地有问题却没有及时披露，那么它不仅会面临陆家嘴方面的索赔，甚至还可能引发其他更严重的问题。而对于相关鉴定机构，如果它的鉴定结论有失公允，它可能会受到严重处罚，不仅是民事责任的问题，如果出具虚假鉴定报告，而且又造成惨重的损失，它可能会面临相应的行政处罚，甚至会被吊销相关资质，严重的还可能受到刑事处罚。

根据《土壤环境质量 建设用地土壤污染风险管控标准》（GB36600-2018年）中第一类用地的筛选值标准和《地下水质量标准》（GB/T14848-2017年）中V类标准要求，地块规划建设为生活居住区，居住人群在生活过程中因场地暴露受其影响，健康风险主要体现为经口摄入污染物、皮肤接触污染土壤、呼吸吸入污染物颗粒物，以及室内外空气当中的挥发性气态污染物。

而该厂经营年代久远，一旦污染物做实，以上高治癌污染物的浓度可以想象，可预见场地土壤45项基本因子及氰化物的检测值中，土壤及地下水修复目标污染物主要为苯并蒽、苯并芘、苯、萘、芘、苊、咔唑、荧蒽、二苯呋喃、2-甲基萘、三甲基苯等。具体数值需实地勘测确认。

记者来到苏州绿岸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门口，岗亭的一位保安表示领导们都在开会，随后记者多次拨打一顾姓负责人的电话并发去短信，截至发稿，尚未收到对方回复。

已经交付的住宅项目

已经交付的幼儿园

7年前的拿地往事

一纸诉状牵扯出7年前的拿地事件。

2016年，苏州土地市场呈现出热火朝天的局面，当年，苏州以1773亿元的土地出让金位列全国之首。众多房企拿地意愿十分强烈，在了苏州的土地市场上演了“地王频出”的戏码，高溢价地块不断诞生，几十家开发商“哄抢一块地”是家常便饭。

据悉，苏州绿岸公司名下主要资产为位于苏州市西北部高新区浒墅关镇的 17 宗地块，规划用途为住宅、商办、工业研发、教育、加油站等，占地近 1500 亩，规划总建筑面积约为 108 万平方米，其中住宅用地规划总建筑面积约为 66.4 万平方米，是彼时苏州市场体量最大的地块，可供整体系统开发，打造样板性建筑群。苏州绿岸公司 95% 股权转让项目，评估值为13.6 亿元，挂牌价格 31.5 亿元。

最终，陆家嘴下属全资公司上海佳湾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与华宝信托-安心投资20号集合资金信托计划联合体，经过200多轮的竞价，于2016年10月17日在上海联合产权交易所联合竞得绿岸公司95%股权，总金额为85.25亿元。

苏州当地一位房地产人士告诉记者，该地块之所以吸引众多房企争相竞拍，除交通优势外，还有区域市场前景方面的考虑。浒墅关区域曾是苏州房产价格洼地的，在2015年前后曾有大批商业项目进驻。

2016 年 8 月底，苏钢集团在上海联交所挂牌转让苏州绿岸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95% 股权。

拿完地之后的陆家嘴集团将在该地块开发建设苏州绿岸项目，苏州高新区管委会官方微信公众号曾发文称，项目总占地面积约66万平方米，开发总体量（建筑面积）约157万平方米，是苏州高新区首个百万平方米城市区域综合体项目。

在陆家嘴公布的地块评估报告中，详细介绍了17个地块的具体用途。其中，1、2号地块的用途为工业用地；3、10、11、12、14、15号地块为住宅用地；4、5、7、8号地块为商办用地；6号地块的为办公用地；9号地块为社区商业用地；13、16号地块为教育用地，17号地块为加油站。

此后，项目于2017年5月正式启动开发建设，整体开发周期计划为8年，原预计于2025年左右基本开发成熟。除住宅外，项目中的商业地块还将成为浒墅关区域的重要核心商业项目。

不过，在苏州当地人看来，陆家嘴锦绣澜山的几个项目位置偏远，并不是置业的首选，该小区附近的一名中介告诉记者，当年开盘时，项目均价在1.8万元/平方米，目前，小区二手房均价格已经跌到1.4万元/平方米。同时，在污染问题解决之前，中介觉得买入的风险较大。

据了解，陆家嘴锦绣澜山总共规划有7000多套房源，已经建成的有2000余套，目前因为污染问题，项目已经暂停销售，施工建设也已停摆。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在现场看到，在斑驳的围墙上，“百万大城 聚繁华”的宣传语显得颇为刺眼，陆家嘴锦绣澜山售楼处也早已人去楼空。

王强是陆家嘴锦绣澜山峰誉庭一名业主，这些天他正忙着自己房子的装修，对于自家小区可能建在“毒地”上，王强毫不知情。“我只是觉得小区人特别少，几乎没什么人。”王强告诉记者，他是今年上半年买的房子，总价130多万元，并且直接从开发商处购买。

杂草丛生的地块

双方各执一词

那么，原本已经修复完备的土地为何再次出现污染事件。污染地块缘何能够挂牌转让成功？

根据苏钢集团于2016年8月挂牌时披露的信息，苏州绿岸公司名下地块中，非焦化区域的土壤和地下水基本未受到污染，可再开发利用；焦化区域的污染主要集中在4号地块局部区域，根据修复目标值，最终确定0~18米深度内，污染范围为17542平方米，污染土方量为39604立方米。

2017年8月至2020年4月，“苏州绿岸”完成了4号地块治理修复，修复效果评估通过专家评审。

2019年11月，锦绣澜山峰誉庭开盘销售，同年，英国雷丁学校奠基动工。

2020年10月26日，江苏省生态环境厅、江苏省自然资源厅公布的一份《江苏省建设用地土壤污染风险管控和修复名录（第三批）》中，苏州绿岸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原苏钢老区焦化区域4号地块被移除移出名录。这意味着地块已经修复完毕，具备了开发属性。

2021年，锦绣澜山锦园开盘销售。同年5月31日，英国雷丁学校建成。值得注意的是，原先的2号地块规划用途为工业用地。

据当地知情人士透露，2021年6月，苏州雷丁学校校方在办理办学许可证过程中，应当地环保局要求，对竣工的学校所在地2号地块的土壤污染状况进行调查，发现2号地块存污染物，后又经政府推荐的第三方鉴定机构调查，结果同样显示污染严重，因此苏州雷丁学校项目暂停启用，已招录的学生只能另行安排其他学校借读。

随后，陆家嘴就土地污染事宜向当地部门进行了报告，并于2022年4月获得环保部门的初步确认。

陆家嘴在公告中称，污染的地块原为苏钢集团老区焦化区域，该区域土地在挂牌出让前曾多次被改变土地性质。经过核查发现，在苏地2008年-G-6号地块调规变性及出让过程中，不排除苏钢集团、环境检测机构等存在涉嫌一系列违法违规、弄虚作假等可能，导致存在严重污染的土地进入公开交易市场，并在挂牌转让绿岸公司股权时隐瞒了相关信息。

2022年4月14日，陆家嘴正式发布风险提示公告称，从“中环网”上获悉，江苏省生态环境厅发布了中央第二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移交事项，其中涉及上市公司控股子公司绿岸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名下部分土地存在污染物。

2022年7月26日，陆家嘴发布了风险提示的进展公告，称按生态环境部督察办要求委托的南京环境科学研究所（以下简称“南科所”）进场对绿岸公司名下全部17块土地进行初步检测调查，结果显示，称绿岸公司旗下1号、2号、3号、4号、5号、6号、10号共7块土地存在污染，局部区域污染情况严重。

受土地污染影响，苏州雷丁学校生化实验室的环评无法审批通过。苏州绿岸公司还曾被苏州环保部门调查。2023年1月19日，依据《环境影响评价法》苏州市生态环境局对其做出了542.7万多元的行政处罚。

2022年4月10日，江苏省政府官网公开《中央第二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向我省移交的第六批信访事项办理情况》，其中一条交办事项为反映苏州绿岸项目多处地块土壤中污染物超标，核实情况为，“根据现场核实情况和苏州绿岸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提交的土壤污染状况初步调查报告，部分地块可能存在土壤污染风险（2、3、4和13号地块部分点位存在苯并[a]芘、萘超标）”。

因污染地块不符合开发条件，绿岸公司暂停了相关开发建设工作。此后，陆家嘴认为土地有部分污染。期间陆家嘴多次向环保部门和有关部门进行过举报，均未果。

不过，此次事件的另一方苏州高新园区在收到陆家嘴集团的相关情况反映后，则给出了另一种答案。

苏州高新区管委会认为地块已经通过环评，符合标准。

2022年4月20日，苏州高新区管委会在其官网公布了第十六批群众信访举报转办和边督边改公开情况，对苏州绿岸项目所反映的土壤及地下水污染问题组织开展核查。苏州高新区管委会成立了工作专班，要求苏州绿岸公司于当年6月底前，委托第三方机构完成土壤污染状况调查方案制定，并抓紧组织实施，后续视调查结果依法开展相关工作，期间，上述地块不得开展任何与土壤污染防治无关的活动。

2022年5月6日，苏州高新区管委会在其官网公布了第三十二批群众信访举报转办和边督边改公开情况，对绿岸项目地块污染举报情况进行了调查核实，明确关于该地块土壤污染状况调查结论不真实的举报“不属实”，而且进一步说明：“2021年10月，苏州市生态环境局答复了‘苏州绿岸’申请公开办理的情况；2014年1月至2015年12月，‘苏钢’委托第三方机构编制的非焦化区和焦化区土壤和地下水初步调查、详细调查和风险评估报告均通过专家评审，并提交至苏州市生态环境局备案”。

土地开发销售之前，消除污染修复土壤是开发商的职责。在这场“毒地”风波中，矛盾冲突点在于双方对于检测结果各执一词，对待问题的结果不一致，因此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态度和处理措施。

未来，该项目将何去何从，中国房地产报记者将继续关注该事件最新进展情况。

（应受访者要求 文中王强为化名 图片来源 吴若凡/摄）

（来源：中国房地产报）